如果说女人如花,那么我们家有这样一朵花儿,一株凌寒独自盛开的梅花——外婆。
外婆出生于四十年代初的岳州,她的母亲是一位裹着三寸金莲的大小姐,她的父亲是拥有一艘大船在洞庭湖上跑航运的生意人,手下雇佣着几十号人。外婆从小就过着富足的生活,小时候的她很少下地,要么是被父亲抱在怀里,要么是被奶娘背在背上。奶娘经常背着她在湖边看各种大小不一的船,看见自家的船靠岸,外婆便招招手,大唤一声:“伢佬子!”夕阳下波光粼粼、渔歌互答的热闹场景是外婆一生中都难以忘怀的美景,也是之后困苦生活里聊以自愈的良药,儿时的我和弟弟常常听外婆说起洞庭湖上昔日的繁华。
可惜天不遂人愿,美好的光景总是稍纵即逝,外婆的父亲在水上出了事,家里没有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,水运生意一落千丈。外婆的母亲只能撑着她的三寸金莲,无助地变卖家产过活,带着三个孩子从城里搬到了乡下,家里的粮食常常不够吃,外婆从那时开始营养不良,一直不怎么长个儿。外婆的两个兄长在外种地、去厂里打工,外婆为了减轻家中负担早早地嫁了人。后来外婆在花一般的年纪送走了外公,带着几个子女进了城,经人介绍去厂子里包装药剂。厂子里三班倒,外婆总是为了多挣几个钱,比别人多倒几个夜班,凌晨三四点在漆黑中匆匆忙忙摸一摸孩子们,便又进了厂。不上班的时候,外婆就在厂门口炸油饼的小摊上当助手,挣点外快。再有闲暇的时候,外婆带着孩子们去湖畔挖提蒿,去铁路边捡煤渣……补贴家用。春去冬来,周而复始,外婆用瘦小的身躯撑起了整个家,养活了四个孩子,就这样在家和厂子之间消耗着自己的时光,我甚至不敢说韶光,因为这对于一个疲于应付生存的人来说太过奢侈。
后来我出生了,父亲因为常年驻村工作,母亲经常倒班,无暇照料我,我便在外婆家生了根。我眨巴着眼睛,看着四十几岁就被生活折磨得苍老的外婆,她的眼里充满了柔情与爱怜,没有因为我是外孙而怠慢对我的照顾,没有因为家中拮据就苛待我,她疼我疼到心坎里。
那时候夏天,小姨大姨都没有凉席只能睡地上解暑气,外婆却给我买了一张小凉席,她用水擦了几道又用油抹了一道,念叨着:“这就不会扎到我宝贝外孙了。”一天晚上,外婆下晚班回来,漆黑中摸了摸我的腿,竟是冰凉,吓得她抱起我就往厂医院跑,跑到半路我被颠簸醒来,迷迷糊糊喊了声:“细嗲。”外婆才停下来,又是哭又是笑,越发用力抱紧了我。
我在外婆家生活了十年,是我的大半个童年。这十年,我丝毫没有因为贫穷而感到不满足,也没有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而缺乏关爱,外婆给了我所有。再后来,我因为求学离开了外婆家,但她总是能记起我的生日,她有那么多孩子、那么多孙子,总是能全部记起,一个不落。她喜欢买上一篮子鸡蛋、一只土鸡婆,、两条鳜鱼来我家看我,这种组合二十几年都没变过,在她看来,这些可能是最好的东西了。时至今日,我的孩子过生日,她也从没错过。
天气渐暖,百花又争相绽放起来。这时,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外婆,甚至想到她,鼻尖就能闻到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。外婆坚强不屈、乐观向上、自立自强的精神难道不像一株隐忍凌寒的梅花?我时常思考,她是如何接受由富到贫的巨大转变,她是如何与多舛的命运抗争,她又是如何历尽生活的苦,却能给人充满爱意的甜?她大概和那熬过风霜雨雪乍然盛开的梅花一般,经历一番寒彻骨,把扑鼻的香留给了他人。